萬種生物,人的肉體構造並不是最強的,
肌肉不比獅子強勁有力,嗅覺不比狗靈敏
,視力不如老鷹,顎力咬不碎大貝殼。人
有的是靈巧雙手,思考敏捷的腦。這些生
理上的條件,能引領人類走到哪裡?科學
家試圖從破解遺傳密碼、人工智慧、宇宙
探索,所求不過是文明前後以來一直未曾
解決的問題:人從何而來,為何而生?短
短兩百個字裡我用了兩個問號,但可能至
死都找不到答案,卻不想就此放棄搜尋。
※ 樹
他每天都在期待蛾的拜訪。
蛾差不多都在黃昏來找他,看遠處的太陽從西邊天腰,瞬間沉落。五、六秒的過程,卻若永恆,彷彿從上輩子就開始這樣共享日落,和蛾。
「太陽沉得真快。」他忍不住。雖然看過無數日落,無數個原因都讓他感動。時是雲薄灰染橙,晚風拂拂吹開眼前的鬚根;時是雨落如哭,喊著要掙開無形的束縛。
「嗯。」蛾輕聲應合。大部分的時間蛾都非常沉默,或許蛾天生話少,不像青蛙那傢伙,老嘓嘓叫個不停,就算原來還存些想像,都被粗糙的嘶聲破壞殆盡。
他喜歡蛾的安靜,因為自己從來不多話。長久不習慣開口,真要說上什麼,也只幾句,再來就是沉默。蛾初次拜訪他的時候,也只輕微點了點頭,斂起翅膀,停在他的枝幹上。
好輕的重量啊。
蛾天生就有翅膀,觸角是敏銳的感覺接收器。大概蛹蛻後,翅膀還濕潤著,馬上就能飛走。生物都具有某些本能,為著生存。他望著自己嵌進泥裡的腳,天生就不是飛行的料。最多是讓人砍了燒火,化成灰,才能給風帶走。
「這麼輕的身體,很容易就能飛起來吧!」
「喀!喀!」啄木鳥敲撞枝幹。冥想中震醒,太陽已經沉落。好幾天沒見到蛾了。
「啄木鳥,請問你這幾天有沒有看到蛾?」他心裡暗自祈禱,希望不是啄木鳥一不小心,把蛾當食物給吃了。
「喀!沒喀!沒喀!沒有啊。」啄木鳥忙著鑿洞,不大高興被打擾,「倒是你,身上的喀!蛀蟲越來越喀!多了。」
謝了謝啄木鳥,心裡還是想蛾。蛾說雨季過後要開始找對象,生殖的任務一完成,壽命也差不多該盡。或許蛾已經找到伴侶,再也不會回來看日落。
而這太陽,升起降落,不知有多久了?遠在蛾還沒來到這裡之前,遠在我還是一株小苗,或者出生之前,就這樣又升,又落。我截至目前的等待,大概,還不算久。
※ 蛾
剛才的降落偏離,擦撞的磷粉掉在樹葉上。太陽正好一些,灑開來透著點點亮光。樹林裡沒有新鮮事,鳥吃蟲也吃蛾,蛾吃蚊子也吃花粉。樹林裡時時都有新鮮事,誰被吃掉誰會繼續活著,運氣難說。
我常去拜訪樹林西邊的那棵樹。
站在高處枝幹上,日落的群山邊景看得清清楚楚。太陽落下的同時,紅的、紫的、粉的、橙的,霸道吞掉天空原來的藍白,攪和出一缸複雜的色塊,終至黑暗。總共才五、六秒鐘的過程裡,我總有莫名快感。像前幾天從鳥的嘴邊逃出,命還留著,就有種殘酷的愉悅,要再嘗試一次死裡逃的拼命迴旋加速。你可以做主,你不能做主,是這樣是怎樣,遇了黑暗中的光就想向前衝撞。
非樹非鳥,我是蛾。
樹,站在那裡不知多久了。我沒問過他,我很少跟他說話。非極必要不想開口,交談很累,我必須小心儲存力量,適當的時候才釋放。樹的壽命很長,他說他已經看過千萬個日落。而我每看一次日落,力氣就被太陽一起拉掉了些,掉進山邊沒有人知道什麼地方的盡頭,拿不回來了。
擁有長長的生命,不知是怎樣?不能再想,所以我離開。
※ 太陽
你的質量不夠,大到足以在能量燃燒到最後成為黑洞。就算變成黑洞,重力不會改變,你不能脫離現在的軌道,一樣要固著在此,還可能因此失去旋轉的能力,只能被動地吞盡所有靠近你的一切物質、能量,把它們吸進你那無人能解的奇異點,萬物消彌,混沌一體。
你還是只有自己,不斷不斷膨脹,卻仍然單獨的自己。
地球說你不要變成黑洞,我需要你的光和熱,讓我的植物吸收陽光釋放氧氣供養生物。
地球說我一生都會繞著你轉,依循不變的軌道與你遙遙吸引。
地球說我的綠是因為你的存在而綠,我的藍是因為你的存在而藍,你不可以在我毀滅之前先毀滅,在我燃燒殆盡之前先死去。
是啊,地球都在那裡,可是地球不會更進一步接近你,只要些微的靠近擦撞,他的生命週期就會劇烈改變,你可能也會因此受到其他游離在宇宙間的行星莫名撞擊,影響波及整個太陽系。
那又怎樣?
宇宙整整的一生是多麼多麼地長,領域多麼遼闊,即使擁有同樣質量與能源的星球就在其他銀河系,每顆星球都有自己運行的軌道,太過接近只會導致彼此的爆裂、排斥、衰亡。
遠處有織女星、麥哲倫星雲……怎樣你都只有自己。
2002/06/28
2002/07/03
2002/07/29